《乡村小神医》

药王庙的檐角在暴雨中叮咚作响,阿蘅蹲在神像背后整理晒干的忍冬藤,忽然听见庙门被撞得砰砰直响。

“小神医!求您救救我家虎子!”王寡妇的哭喊穿透雨幕。阿蘅手指一颤,忍冬藤的细刺扎进掌心——三天前就是这位泼辣妇人,举着镰刀说要砍了她这个妖女。

门闩刚抽开,湿淋淋的人群裹着血腥气涌进来。猎户张铁头背着个血人,正是村长家的独苗金宝。少年左腿扭曲成怪异角度,森白骨茬刺破皮肉,额角豁口随着心跳汩汩冒血。

“在鬼见愁摔的。”张铁头把人平放在供桌上,铜铃眼里泛着水光,”村长带着家丁在后山搜救,怕是…”后半句被惊雷劈碎在檐下。阿蘅凑近查看伤处,金宝突然抽搐着抓住她手腕,五个血指印烙在雪白肌肤上。

“按住他!”阿蘅挣开桎梏冲向药柜,暴雨在青砖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。王寡妇突然扑过来扯住她裤脚:”不能救!这是报应!他爹害得咱们…”话音未落,阿蘅已将晒干的马钱子塞进她手里:”碾成粉,三碗水熬成一碗。”

神案上烛火摇曳,金宝的呼吸渐渐微弱。阿蘅咬开青瓷瓶,淡绿色药粉簌簌落在狰狞伤口上。这是用鬼哭崖采的腐骨藤炼制的金疮药,上次试用还是在被野猪撞伤的老黄牛身上。

“你疯了?”李郎中扒着门框尖叫,”腐骨藤见血封喉!”阿蘅恍若未闻,指尖沿着金宝小腿游走,忽然发力一拧。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中,断骨咔嚓归位。昏迷的少年竟睁开眼,哇地吐出一口黑血。

庙外传来杂沓脚步声,村长拄着拐杖冲进来,龙头杖上的翡翠貔貅砸在阿蘅肩上:”妖女!你还敢害我儿!”剧痛让她打翻了药碗,碧绿汤汁在神案上流淌,渐渐凝成个诡异的笑脸。

“爹…”微弱的呼唤让空气凝固。金宝惨白的脸上泛起血色,断腿处涌出的血竟由黑转红。老村长踉跄着扑到案前,浑浊老泪滴在儿子渐暖的手心。

阿蘅默默退到阴影里,揉着发青的肩膀。供桌上的忍冬藤不知何时开了花,嫩黄花瓣在暴雨声中轻轻摇晃,像是山风捎来草木的私语。

药庐里蒸腾着苦涩的雾气,阿蘅握着石杵的手突然一颤。捣药臼中的腐骨藤根渗出暗红汁液,竟在青玉臼底凝成个骷髅图案。她想起三日前金宝伤愈时,老村长腰间那枚翡翠貔貅也闪过同样的血光。

“丫头,看好了!”记忆里爷爷的咳嗽声混着药锄破土声,”七月半子时采的腐骨藤,须用露水养在槐木匣里,等根须长出人脸才算成。”那夜山风卷着磷火,腐骨藤在月光下扭动如活蛇,根须缠住爷爷的小指生生勒出道血痕。

阿蘅掀开地窖的松木板,霉味裹着铃铛草的药香扑面而来。幽蓝月光透过气孔照在墙角陶瓮上,封口的黄符纸无风自动。这是爷爷临终前指着的”因果瓮”,嘱咐需用仇人血才能开启。

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瓮口,庙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。阿蘅攥着腐骨藤粉冲出去,见张铁头瘫在银杏树下,脖颈爬满蛛网状青斑。他怀里死死搂着个鎏金药炉,炉身刻着与翡翠貔貅相同的图腾。

“后山…古墓…”猎户喉咙里咯咯作响,突然抓住阿蘅往药炉里塞了把东西。腐骨藤粉触到炉内残渣的瞬间,竟腾起紫烟幻化成半张药方——正是当年爷爷烧掉的那页《太素本草》!

阿蘅瞳孔骤缩。她终于明白为何腐骨藤见血封喉的特性会逆转:爷爷在秘方里多加了一味引子,正是村长家祖传翡翠浸过的无根水。那些貔貅眼中流转的血色,原是被封印的腐骨藤花汁。

药炉里紫烟凝成的药方突然扭曲变形,张铁头脖颈的青斑竟顺着阿蘅的手指爬上来。她猛地缩手,腕间爷爷留下的桃木镯突然发烫,在皮肤上烫出个”卍”字金印。青斑触到金印如活物般退缩,聚在猎户心口凝成个闭目婴孩的轮廓。

“是子母尸蚕蛊。”李郎中不知何时出现在门槛外,手里铜烟锅磕着门框铛铛作响,”三十年前清溪镇闹过这邪物,中蛊者七日血肉化水,爬出的尸蚕专找血脉至亲寄生。”

阿蘅掀开张铁头的粗布衫,见他心口青婴的脐带竟连着后腰处的旧箭疤——那分明是去年冬猎时,村长儿子金宝误射的伤口。窗外炸响的惊雷中,她突然想起金宝苏醒时吐出的那口黑血里,确实有银丝闪动。

地窖里传来陶瓮破裂声。阿蘅举着油灯下去时,只见封存二十年的因果瓮碎成八瓣,瓮底残留的黑色药渣里蜷缩着半截琥珀色蚕尸。当灯影照到瓮内壁的刻痕时,她呼吸一滞:那歪歪扭扭的”金”字,与村长家祠堂的族徽如出一辙。

“快泼火油!”李郎中突然在背后厉喝。阿蘅转身时,见他道袍袖口露出的手腕上,赫然也有青斑组成的婴孩图案,只是那婴孩嘴角咧到耳根,手中攥着根腐骨藤。

油灯坠地的瞬间,阿蘅看清陶瓮碎片上的生辰八字——那正是她自己的出生年月。飞溅的火星点燃药渣,青烟中浮现出爷爷佝偻的背影:二十年前的雨夜,他正把一包腐骨藤粉倒进村长家的水井。

药王庙的晨钟撞碎最后一丝夜色时,阿蘅握着鎏金药炉的手终于松开。炉底滚出的翡翠貔貅沾着村长心口血,在朝阳下裂成两半,露出半卷泛黄的《太素本草》。山风卷着腐骨藤的异香掠过祠堂屋脊,那些困了清溪镇三十年的青斑,正随着第一缕阳光渐渐消融。


破蛊

“原来解药一直在这里。”阿蘅将捣烂的忍冬花敷在李郎中腕间,老人袖中的青斑婴孩发出细弱啼哭,化作青烟钻入药炉。昨夜她剖开因果瓮底的夹层,发现爷爷用血描摹的图谱——腐骨藤需佐以中蛊者的悔泪,方能逆转毒性。

祠堂方向突然传来骚动。阿蘅奔到古槐下时,见老村长瘫坐在祖坟裂口处,怀中抱着具身缠腐骨藤的婴孩骸骨。翡翠貔貅的碎片扎进他掌心,尸蚕正从伤口里疯狂涌出。

“当年你父亲为炼长生药,把私生子埋进药冢养蛊。”李郎中抖开《太素本草》最后一页,泛黄的画像上正是年轻时的爷爷抱着个女婴,”这孩子被腐骨藤反噬时,你娘跪着求我师弟用禁术把她炼成活蛊…”

阿蘅耳畔嗡鸣。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血能解尸蚕毒,为何触碰腐骨藤时会听见女子呜咽——那具婴骸腕间的桃核镯,与她戴了十二年的信物原是一对。


还魂

暴雨在子时如期而至。阿蘅站在鬼哭崖边,腐骨藤缠绕着她的脚踝向古墓延伸。鎏金药炉在坟茔深处嗡鸣,三十年前被活埋的哭声穿透泥土。

“以亲女血脉为引,以仇雠肝胆为药。”她念着墓壁上的咒文,将村长的翡翠碎末撒向药炉。腐骨藤突然暴长,藤蔓裹着具水晶棺浮出地面,棺中少妇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。

天际炸开道紫电。阿蘅划破手腕,血珠滴在棺椁瞬间,崖底万千药草同时开花。腐骨藤在她掌心开出血色重瓣,母亲残魂化作荧光没入心口,腕间青斑尽褪。


归真

七日后,清溪镇下了今冬第一场雪。药王庙前的忍冬藤在雪中绽出嫩黄小花,阿蘅倚着复原的药王像捣药,忽听门外传来窸窣响动。

金宝拄着榆木拐杖,在庙槛外放下个粗布包裹。解开是十二双棉鞋,从婴孩虎头鞋到老人千层底,针脚由粗劣渐至工整——每双鞋里都塞着晒干的忍冬花。

“他们不敢进来。”少年指着远处探头探脑的村民,忽然抓起捣药杵往自己腿上重重一敲。在众人惊呼声中,他咧着嘴笑:”这下你得管我一辈子了。”

阿蘅望着他裤脚渗出的血渍,又看看廊下堆成小山的米面菜蔬,终于笑出泪来。山风掠过药柜,装着腐骨藤的槐木匣悄悄启了条缝,几粒新结的种子随风飘向解冻的溪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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